李晏清没有想到执剑堂衙门也被惊动,夜色里,楼船夹板上官差集结,裹挟着一股威严之势,向着月牙湾全速驶去。
船头处,少年和刀眉汉子结伴一起,迎风而立,周围丈许再无第三个有形之人。
执剑堂来的人不多,其他人都未入品。
一个“未”字,便是两个世界。
朱凉笑道:“你是不是在想,怎么执剑堂什么闲事都管”
少年忙道不敢。
朱凉道:“你应该比旁人更加了解,漕运码头鱼蛇混杂,几家商号也不是什么好鸟,有些个是本地地头蛇,有些个是外来的过江龙,背后关系错综复杂,真要闹起来,未必会把县衙差人放在眼里,另外”
刀眉汉子说到此处略作停顿,望向少年,问:“你有没有种感觉,咱们这座小城,近来不正常,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”
李晏清脑子里正在想“过江龙”三字,当日在春草图里,那只六境结丹妖在和朱凉大人的对话中,曾提及过。
少年听见问话,回道:“大人,有件事情,我不太记得是否与你讲过,那只曾经找上我的九境通灵妖人宝,它说咱们乌落城里藏着一个大机缘,它已经苦守很多年,距离出世不会太远。”
朱凉勃然大怒,“你没有”
“如此重要的事情,你怎么现在才说”
李晏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尖,小意道:“我当初完全没信,权以为它在忽悠,好以此来诱惑我。”
朱凉未再责怪,眺望着灯火通明的月牙湾里,喃喃道:“机缘要按城里当下情况来看,像啊。”
“解决眼前这个烂摊子,今晚只怕还是不得安生。”
李晏清听明白点意思,就是说,晚上那些“身具大气运者”,也要过来
李二十分不爽,要来抢食的家伙。
李小妹一阵紧张。
一盏茶后,楼船驶进月牙湾,此地灯火通明,火光连天,犹如白昼。
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,混乱不堪地拥堵在一起,几乎连成一片陆地,其上嘈杂混乱,打斗四起,不乏明晃晃的刀片子反射出亮光。
衙门的差吏中,一个身穿红袍、腰间佩刀刀柄铜丝缠绕之人,见此情景,气得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反了,反了,都给老子住手,住手”
周遭打斗仍然不休,无人理睬。
偌大楼船驶近,难道他们没有注意到
已然杀红眼。
李晏清看向朱凉,后者面沉如水,宽口阔鼻之间有一缕白气萦绕,如灵动小蛇。
有过经验的李晏清,赶忙用眼神示意二弟和小妹,与此同时,双手紧捂耳朵。
“哼”
一声冷哼,彷如天雷炸响。
打斗之人俱是一震,心头恐慌,仿佛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住。
“我看谁再敢动手。”
“所有商号,都给我听着,不管你们东家在不在,立刻调转船头,返回码头,给你们一炷香之间,一炷香后,此地再有留人,格杀勿论”
楼船之下,众人噤若寒蝉,方才如何都化不去那股怒火和仇怨,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“是执剑堂的人。”
“怎么办”
“还能怎么办,撤啊。”
“快快快,娘的,堵得这么死,一炷香怎么出去。”
短暂凝固的河面上,重新躁动起来,只是这次不是打斗,而是仓皇跑路。
什么过节,什么宝贝,什么东家命令,全是浮云。
这就是执剑堂之威。
说要三更取你命,绝不等到第五更。
如他们这般码头劳工算什么,死在执剑堂剑下的王公贵胄也不是没有,这么说或许扯远了,就说近的,他们城里,前不久琅山事件,县里第二大的老爷,县丞大人,不就直接被执剑堂擒去,掉了乌纱帽不说,还丢了半条命。jujiáy
据说那王姓故县丞,已经自证清白,与琅山事件并无关系。
又有何用
执剑堂便是天大的王法。
是九龙宝座上的那位,手中之剑。
望着楼船底下飞速撤离的船只,朱凉表情平淡,吓唬这些普通老百姓,并不能让这位青衣龙雀儿生出任何满足感。
当然,他也绝对不是吓唬。
朱凉侧头问:“死了多少人”
李晏清似乎在扫视周遭,片刻后,得到二弟答复,重复给这位青衣龙雀儿,道:“七人。”
少年心头暗叹,宝物出世,明明是件好事,却闹出七条人命。
七个大体上是一家顶梁柱的人,他们东家给的体恤钱,真能够妻儿生活一辈子吗
少年问道:“大人,此事该如何办”
少年希望衙门能严厉追究,这样死者的赔偿钱兴许会多一些,然而青衣龙雀儿却是淡淡道:“你没听说过一句话”
少年不明所指。
“法不责众。”
青衣龙雀儿轻叹一声,道:“你当真以为那些个东家都是无脑之人若非携这数百劳工之势,敢不怕事情闹大,堂而皇之行杀人之事”
“可在我们衙门眼里,无论东家也好,劳工也罢,都一样,都是我大夏子民,此二者并无区别。”
“真要追究起来,现场谁也逃脱不了罪责,反而东家肯定不在现场,要如何把这些人全抓了不怕你笑,乌落城两座衙门的大牢加起来都装不下。”
少年沉默,悄然紧了紧拳头,又问:“七条人命,就这样算了”
朱凉拍了拍少年肩膀,道:“知道你在想什么,放心吧,我这人出身也不算富贵。”
言尽如此,这位青衣龙雀儿没有多讲。
少年咧嘴一笑。
一炷香后,月牙湾里船清河空,墨染般的河面上,只余下一片狼藉。
楼船上,仅剩下四个有形之人。
两名执剑堂的皂衣龙雀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