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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谢堂前飞凤凰12

不等王献之再娶的消息传出, 郗道茂已经带着图恩离开建康。牛车蜿蜒一路, 打出郗家的招牌,又有无数家丁健仆护卫, 一路压阵。王家和郗家的名帖很好用, 沿路的官员大多愿意派当地衙役差兵护送。郗道茂一行五更天亮才出发, 天色发沉便入住驿站, 让做好吃苦准备的图恩白做心理准备了。

“阿恩,来, 和阿母说说话。”中午启程的时候,郗道茂把图恩叫到自己的牛车上,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女儿名为郗恩,不再唤她玉润。“行路难,可颠簸得难受若有不舒服一定要说,停下歇息就是。出发时候特意带了帐篷, 从氐人那里学来的牛皮帐篷, 又厚又暖, 最适合行路搭营。”

“没事儿,自从启程之后还没发过病,阿母放心, 我的身体已经在好转。听说路上有乱匪, 就别给护卫添麻烦了, 早些赶到驿站为妙。”

“我儿心善,护卫们就是护卫主家用的,若是什么都要主家迁就他们, 还要他们做什么”

“他们也不容易,我并不是不能坚持,没必要耽搁行程。”图恩叹息,若说不舒服,赶路自然不如家里舒服,可若是她一天歇十次,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。图恩已经习惯了体谅别人,成年人的世界自己照顾自己,不要给别人添麻烦。

“你呀,天生一副慈悲心肠,太软。罢了,还有我看着呢,软就软吧。”郗道茂笑着点了点她额头。

“阿母,我们这是去哪儿”

“去会稽,先拜见你大祖父。”

“然后我们就和大祖父生活在一起吗”

“还要拜见你大舅舅、二舅舅、三舅舅呢,郗家族人也聚居会稽。”

“我知道,我背过族谱,那我们就生活在会稽吗”

“怎么了你不想住在会稽”听女儿脸问两遍,郗道茂低头看她“母亲从小也是在会稽长大的,那里山清水秀、鱼虾肥美,连风都是暖的,去看看阿母小时候住的地方不好吗”

“可阿父说你是建康城长大的。”图恩毫不留情拆台。她问的是今后打算,若是能听一听母亲幼年八卦,也是意外之喜。

“在会稽长大,也在建康长大。”在会稽有无忧无虑的闺中时光,以为嫁人就是长大。在建康见识过顶级的权利、顶级的家族,直到离婚才知道,离长大很远。

“人怎么能同时自两个地方长大”图恩问道。

“等你长大就明白了。”郗道茂摸着图恩的包包头,不再说话。

图恩郁闷,挑起话题的是她,结束话题的还是她,自己想问的是今后住在哪里,和大祖父一起住吗依傍族人生活吗一个都没问出来。

“阿母,我到会稽,还想帮您处理家中庶务。”

“好啊,你喜欢就做吧。不过不能太劳累,和你一般大小的小娘子,天天斗花扑蝶,可开心了。”

图恩不屑撇嘴,“憨吃憨玩有什么意思。”

郗道茂又摸着女儿的包包头不说话,女儿这么聪慧,真担心她日后不适应这污浊的世道,慧极必伤。

车队从建康到会稽,陆路走了一个多月,骨头都被颠散了。尔后弃车登船,从太湖路过,见识了肥美银鱼和粼粼波光,这密集的水网把她们安稳送到会稽。

会稽是一个大郡,堂祖父郗愔隐居在会稽郡句章县,郗道茂的车马进入句章县之后,图恩看到路边人礼让车队,甚至零星能看到对车队行礼的人。

他们第一次到句章县,行礼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她们,而是马车上的“郗”字。看着郗道茂与有荣焉的模样,图恩才明白高门政治、门阀把持、世人爱戴是怎样的情形。

刚到句章县城门口,城外已经有人列了车马迎接。

郗道茂穿着等身幕篱,下车拜见“三哥。”

“妹妹不必多礼,一路辛苦,回家再说话。”郗冲颔首,扶她重新登上马车,图恩在车中轻声唤道“三舅舅。”

“幺娘回来了。放心,到家了,一切都有三舅舅呢”郗冲一挥手,整个车队动起来,看门的官兵非但不阻拦查验,反而殷勤得忙前忙后,送他们赶快入城。

等他们的车队入城,一直等在城门口的小厮才飞跑进县衙,向自己主子禀明动向。

“业已开春,郗家女与王家子绝婚,走了三月才到句章,想来一路辛劳,今日先送拜贴,明日再登门拜访。让娘子先备好礼单,嗯,备好给我看看。回来的是郗家女,老夫倒不好多攀谈。”县令捋着山羊须,思考有无错漏的地方。虽然句章县他是县令,可住着一位致仕的郗愔郗刺史,他虽然辞官隐居,可资历在那里、名声在那里,又是当地大族,一点儿不能轻忽。

图恩规规矩矩跟着郗道茂进了郗家大宅。在句章县,郗家的宅院和建康城王家的宅院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,院子挨院子,一环套一环,因为远离都城,句章县以郗家为中心,建筑更是绵延数里、族人众多。

郗冲领着郗道茂和图恩,转过街巷,走入三层院落,在郗家主宅正厅拜见郗愔。

一路行来,房屋鳞次毕节,仆人行动有度,见着他们侍女同一个幅度矮身行礼,犹如水波荡漾,又如同风吹麦浪。

比之当年林黛玉进贾府,又是另一番景象,富贵不如,威严倍增。

“拜见伯父伯祖父。”郗道茂牵着图恩跪倒在拜垫上。

“起来,起来,受委屈啦,让老夫好好看看。”郗愔叫起母女俩,仔细看了看,眼中含泪“都过去了,日后好好过活就是,有老夫在呢”

“是。”郗道茂轻轻应了。

“先父就我和你父亲两个孩子,郗家当年早已衰败、人丁凋零,好不容易先父中兴,哪知我那无福的弟弟操劳过度,早早去了。如今你伯母也去了,我一个糟老头子徒留人间。这些日子,我头也昏了、眼也花了、牙齿开始摇动,不知什么时候,就轮到我了”

“侄女不孝,让伯父担忧了。伯父万勿出此不详之言,您乃郗家顶梁柱,合该长命百岁,享彭祖之寿。”

郗愔笑着摆手“奢求什么彭祖,能得古稀,便是侥天之幸。这是我那孙女儿吧,道胤来信,说此子非常人。”

“不过寻常女童,弟弟爱屋及乌罢了。”郗道茂笑着谦虚,把图恩推到人前。

图恩扬起笑脸,眼睛笑成两条新月,又给伯祖父磕了个头。“好孩子,来,到祖父这儿来。”

图恩乖巧依偎过去,去年郗愔才过了六十大寿,此时的他头发花白、脸上遍布皱纹,长起老人斑,可他精神矍铄,说话声音洪亮,可见身体十分健康。握着图恩的手坚定有力,十分温暖。图恩瘦瘦小小的胳膊,藕节一般,放在他手中,如同一柄玉如意。

“祖父”

“好,好,回来就好。祖父头回见你,拿去吧。”郗愔暗暗观察这个小女童,不得不承认郗恢说的是对的。郗愔曾做过多年主官,上过战场、杀过敌人,一身威严,家中孙女向来惧怕,就是儿孙们在他面前也从不敢放肆,这个小女娃却言笑晏晏,十分得他心。

图恩接过郗愔随手从腰带上解下的玉佩,径自收好,又从怀中掏出一条络子。“这是阿恩亲手打的,送给祖父。”

这是礼尚往来吗

“哈哈哈哈”郗愔哈哈大笑,还从未有晚辈这样干过,郗愔看着被笑懵的孙女儿,接过她的络子,往自己腰上挂。

“这孩子,失礼了。”郗道茂笑嗔。

“自家孩子,不许太苛。”郗愔维护。

郗道茂笑得更欢了,“小时候伯父最疼我,如今全偏心幺娘去了”

“是个可人疼的孩子。”

图恩为郗愔的香囊换了一条络子,重新给伯祖父佩戴好,听他们寒暄。

“这是是大舅舅、大舅母、二舅舅、二舅母、三舅舅、三舅母。”郗道茂等郗愔喜过,亲自为图恩示范行礼。

“这是你大表哥、二表哥八表弟。大娘、二娘出嫁未归,这是你三表妹、四表妹。”郗道茂为图恩一一引见,“表字辈”给姑姑行礼,图恩给表哥表姐们行礼,一通礼仪下来。这家里的人就认得差不多了。大舅舅郗超无子,郗家的男丁却排到的八,这当然把亲舅舅郗恢的四个儿子算在里面。母亲这一代,郗家嫡系只有四个男丁,到她这一代只有八个男丁,而她见到的那绵延数里的宅院,都是依附的族人。

图恩现在听着已经不晕了,与王家那动则几十人的堂兄相比郗家真的是“人丁稀少”。

相互赠送了表礼,大舅母安排了家宴。因堂祖母新丧,家中都在守孝,并没有大鱼大肉。郗道茂作为出嫁女,五月的小功早已结束,郗超等舅舅、舅母却正值新丧,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,吃饭都有礼仪要求。

用了饭,大舅母送他们到院中。

“你小时候的院子,大娘出嫁之前住过一阵,如今回来了,正好物归原主。”大舅母笑道。

“这是郗家的宅院,幸而我这不孝女还得庇护,多谢大嫂。院子看着亲切,没想到它还在呢。”郗道茂走进院子,看见那棵高大的海棠树。

“养了这么多年,会一直养护下去。”大舅母意有所指,笑着把人领进院子,“妹妹瞧这一树的花骨朵,日子再暖和些,又要开满枝头,如一团红云。一切你都是熟悉的,到了自己家,万不要客气,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,都告诉我。”

“多谢大嫂。”郗道茂再三谢过,送大嫂出门,把送到她的小院子。郗道茂闺中的居所,也是一个小巧的二进院落,十分精致。

“如何,累不累痛不痛,呼吸可畅快”

“阿母放心,都好。”

“好就好。”郗道茂轻笑“大祖父慈祥,舅舅舅母和蔼可亲,诸位表兄弟姊妹也是温和之人,日后好好相处,都是一家人。”

图恩点头,在郗道茂的关心下洗漱睡下。

郗道茂的回归,让余姚公主逼迫王献之休妻下嫁的传闻补上最后一环,郗家族人对此议论纷纷。但郗家家教森严,年长的人知道轻重不会在妹妹伤口上撒盐,年幼的更没这个胆子。

安顿下来,图恩开始着手药浴的事情。郗家有郗愔作为后盾,郗道茂手上钱财颇丰,一点药材并不为难。

“还是请个大夫、仙师来瞧瞧。”郗道茂有些不放心。

“阿母,这是王家哥哥给我的方子,家传的。当初我在白鹤观,就是他救了我。我先试试,若是不好,停了就是。”图恩撒娇,“再说,我也看了不少医书,不会错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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