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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、猫耳朵

“阿汀长这么大,自家还没办过酒,像什么话?”

林雪春筷子一敲碗,满口的埋怨憋不住:“再说了,凭什么事事大屋说了算?他们回回自顾自的请人,丢给咱们家两张破桌子,端上来的菜像是被老鼠咬过似的,缺头又缺尾,全是别的桌剩下来的玩意儿。今年再整这一出,我的脸还要不要了?”

不对。

话一出林雪春便老脸微红。

她向来抢着做没脸没皮的老泼妇,在外头横着走。说吵就吵,说扯头发就扯头发,半点拖拉都没有,她的脸早扔进河里喂鱼去了。

立马改口:“我这一把年纪不是事儿,主要阿汀难得争一口气,本该是咱们家的风头,凭什么让给大屋?”

宋婷婷那丫头片子,同宋菇一个德行。肚子里都是脏水,还满脑子的鬼算盘,撒起谎来一套套的。

林雪春咽不下这口气。

“反正我要分开办,不然就是你们仨找大屋慢慢商量去,我躺在床上睡大觉。”

“正好八辈子没睡过懒觉,连滋味都记不清了。”

心里的话说完了,林雪春精神气爽地吃起来,剩下父女三个不动筷子,满腹的心思。

宋于秋垂眸沉默良久,手指缓缓摩挲着瓷碗的边缘,望着其中晃荡的酒水,忽然叫一下阿汀。

话音落,三人齐刷刷看向阿汀。

阿汀眨两下眼睛,后知后觉自己变成重要角色。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再看看哥哥,看不出所以然来。她懵懵懂懂,只能实话实说:“我想让妈妈高兴,可是……”

“会不会花很多钱?”

这一下问在关键点上。

合着摆酒的确坏处多多,好处不是没有。

毕竟大屋占大头,出钱多,宋家的酒桌是出了名的阔气。要是小屋自家办酒,排场差得太远,落在长舌妇的口中,便是‘打肿脸充胖子’,更丢人。

这也是林雪春最大的顾虑。

总不能为了一时风头,把儿女学费全给搭进去吧?

她伸手抢走宋于秋的酒,闷头喝了两大口,放下碗便挥着筷子说:“妈脑子发昏胡说八道,你们别当一回事,吃饭快吃饭。”

“合着办就合着办,大不了请朋友到家里来再吃顿家常菜,反正咱们阿汀的菜,比河头那几个厨子好吃多了。”

“就分开办吧。”

宋敬冬声音不大,却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。

“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,这事我和你爸再商量。”

林雪春夹一筷子鱼放到他碗里:“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?”

“妈,我都十八岁了。”

宋敬冬煞有介事地握紧拳头,抬起手臂,指着自己的硬邦邦的肌肉:“你看!”

“看你个大头鬼。”林雪春瞪他一眼,啧啧作声的嫌弃:“你妈我下田干活的时候,你还在家里尿床铺呢。浑身上下就这点实在肉,亏你敢在我面前显摆。”

宋敬冬笑了笑,孩子气的玩笑收放自如。

手往裤兜里一探,摸出一个对折的旧红包来摆在桌上。

“这办酒的钱,我出。”他拍拍阿汀的脑袋,感叹:“阿汀,好好读书,千万别再变丑了。”

阿汀默默:“我不丑。”

“瞧瞧这丫头,还不肯认丑。”

手掌转一圈再转一圈,把阿汀绑好的头发弄得乱糟糟。

“你这张嘴这双手闲不住是不?”

林雪春拿筷子尾巴敲他一下,眼角瞅着儿子的故作委屈,低头拿过红包。

“什么玩意儿……”

拆开一看,好家伙,四个人头!百元大钞!!

数都不敢数,连忙把红包封好。林雪春怒而拍桌,连名带姓地叫道:“宋敬冬!我送你去上学,你不好好读书你干什么去了?哪里弄来不干不净的钱?”

“干净的啦。”

“赶紧给我跪下来交代,这钱是谁的?!”

“是我的。”

宋敬冬笑眯眯:“书法比赛一等奖有三百块奖金的。”

“什么比赛?”

“全国大学生书法比赛。”

书法是个什么东西,有个书字,又是书里的东西?

竟有这幅能耐?

双手夹着红包,打开一头口子,林雪春眯着眼睛数了三回,还真有三张。整整的三百块钱,十八岁的儿子果真有出息,这就学会赚钱了。

比他们两口子起早贪黑赚得多多了。

一股酸涩的心情涌上心扉,与阿汀学会懂事时,如出一辙。林雪春常常怨恨世道不公,只在这一刻心想,她何德何能有一对这样厉害的儿女。

“没骗你吧。”

宋敬冬单手支着下巴,朝她眨一下眼睛:“十几个学校,几千个学生参加,一等奖只有五个。你儿子厉害不?”

林雪春藏起重重心事,拍他的脑袋:“少在外头学乱七八糟的习气,眼睛眨得难看死了。我管你书法不书法,吃完饭把成绩单拿给我看,差一门打一个巴掌。”

“你要充分信任你儿子的知识贮备,和临场发挥的能力。”

“少说叽里呱啦听不懂的玩意儿。”

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,宋于秋忽然起身离桌。

林雪春莫名其妙:“他干什么?”

阿汀茫然。

宋敬冬但笑不语,试着抿一口白酒,辣得咋舌。

没过一会儿,宋于秋脚步沉沉的回来,打开一团包裹齐整的小布块,一堆零碎的毛角叠得老高。

每张纸币的边角整齐,不知被小心翼翼地抚过多少次。

“你这……”

林雪春把握全家的钱和票,冷不防瞧见自家男人的私房钱,老半晌回不过神来。

“你又是哪来的钱?”

“背着我赌钱去了?”

“还是工资里偷偷藏的零头?”

宋敬冬喉结滚动,语气平平地回答:“夜工攒的。”

林雪春顿时明白过来。

这人时常在外头耗到半夜回家,不是帮兄弟守厂子,就是帮弟兄跑场子。多少次叫他别碰烂摊子,他不听。

她想着他身上没钱,做不出坏事,久而久之就懒得管了。

谁能料到他上白天夜里的两趟班?

难怪回家倒头就睡,早上三叫四叫起不来。

想通钱的由来,林雪春上下打量宋于秋,下巴扬了起来。

“学会背着我藏钱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之前怎么不拿出来?”

她还记着没钱带女儿去城里看病的事儿。

“村大夫说不用。”

两个村子只有一个老村医,行医一辈子,也算有点本事。可惜上个月被儿女接到城里享福去了。

林雪春横眉:“把你能耐的,干脆别回家睡觉了,住在工厂得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要是没今天这事,是不是准备拿钱快活了?”

“……咳。”

宋于秋举起碗遮住脸,沙哑地说了一句:“胡说。”

“切。”

林雪春看着左右两边的钱,真不知该感动还是震惊。

倒是坐在身旁的阿汀有点儿着急了。

哥哥拿三百,爸爸拿五十,全家岂不是只有她帮不上忙?

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怎样办酒,请多少人,阿汀心不在焉地搅米饭,脑筋转得飞快。

她能干什么?

‘厨子’这个字眼钻进耳朵,立马想到一个好主意。

林雪春和宋于秋正说着河头的厨子手艺差,且村子里有点钱的都请河头厨子,来来去去吃得腻味。但这县城厨子贵得离谱,又要给红包又要管路费……

阿汀连忙举手,“我可以烧菜。”

暂时没办法赚钱,想办法省钱就好了。

然而家人面面相觑,林雪春哈哈大笑:“得了吧,你以为和家里烧菜能一样?摆十桌酒,少说百号人,炒菜的锅有你大。你这小胳膊小腿的,抬都抬不动。”

“不会的。”

“我抬得动。”

阿汀大睁着清亮的眼眸,巴巴地看着他们,就差在脸上写下五个字:我真的可以。

林雪春仍然摇头:“咱们花钱享福的,你只管吃饱喝好,去当厨子干什么?那烟呛得慌,弄得脏死了。”

阿汀的脸迅速瘪下来,有点儿可怜样。

宋敬冬见势好笑,帮忙给出了一个主意:“摆酒不是还有几天么?让阿汀教我怎么烧菜不就行了?”

“你??”林雪春眉毛抬得老高:“老大爷们学这玩意儿?”

“试试。”

“试试吧?”阿汀咬着筷子头,小声求情

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儿。

“随你们折腾,别把家里锅碗瓢盆弄坏了就行。”

“也别打起来。”

耶。

阿汀开心了,这下再被哥哥捏脸皮,都不挣扎了。

饭继续吃着。宋于秋闷不做声灌了好几碗酒,突然拎着酒瓶子往他们碗里倒酒。轮到阿汀时,林雪春和宋敬冬同时伸手拦着。

“你给丫头片子喝什么酒?”

“阿汀还小呢。”

“一口没事。”

宋于秋睁着一双不太清醒的眼睛,把阿汀当成大人地问:“来一口?”

“就一口。”

今天是个好日子,阿汀决定‘舍命’陪爸爸,端起自己的空碗接了一些白酒。

“瞧这股劲儿。”林雪春啧声:“怪不得投胎在我肚子里。”

“走一个。”

宋于秋高举起碗,另外三个碗也凑上来,咣当相碰。

头顶的灯泡被风吹得微晃,光影斜斜。

饭后,宋于呼呼大睡,宋敬冬在底下给自己铺床。

阿汀晕乎乎地站在灶台边洗碗,林雪春走过来,像是随口说:“打明儿起,隔壁陆小子的饭让你哥送去。”

阿汀一下子清醒大半,轻轻抿着唇,不说话。

“以后别老去找他,多和王君他们玩。”

“省得被宋菇抓到把柄,去外头胡乱编排。”

林雪春看她傻愣愣的模样,又碎碎念道:“女孩子家家在外头可别碰酒。瞧你这点酒量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……”

阿汀全听不见,双眼发直地盯着手上残留的一粒软米。

这个时候。

她在想,这个时候陆珣会在干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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