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西当年进程家没半个月,就被老师要求请家长了,理由是她抠破了一个女同学的脸。
姑姑见完老师,回到程家,一屋子人等着她们吃晚饭,姑姑不予理会,只问程西为什么要和人家打架。
没人回答姑姑,程西站在玄关门口,固执地不肯换鞋。
“打架总有个缘由吧……”
“你不喜欢我可以送我回去。”程西头也不抬地打断姑姑的话。
她已经八岁了,很多人情世故早已了然于心,她厌恶了那种小心翼翼,也过了卖乖讨巧的年纪。
“我此刻是很不喜欢你,我也不会称你心意送你回去。”姑姑命令她换鞋,再次换来她的耳旁风,姑姑索性拎着她直接上了楼。
郭颂心瞧小姑子一脸的顶真,忙帮着劝,“阿殊,你别这样,会吓着孩子的。”
“无妨,算是大家切磋一下脾气吧。”姑姑拉着程西进了楼上的书房,二人就这么静默无语地一立一站。
姑姑说,她陪着程西饿着,不说打人的情由,她们母女就这么枯坐着。
程殊二十八岁,又是幺女,程家上下都盼望着她能嫁个如意人家,偏偏程大小姐,双手一摊,如意人家,何处
她每天忙自己的工作坊,日夜不分,还要分|身出来应付家里安排的相亲。
程殊问老父亲,他们逼着她成婚的目的是什么
是什么,女人嫁人生子才是本份。
嫁人,生子,这是个循序的因果题。可惜程殊志不在此。
换句话说,她还没遇到能让她不管不顾委身于他的男人。
父亲问她,这辈子都遇不到了,就不嫁人了
不嫁。
老了以后,就自己爬进棺材里
父亲的话,还真是不中听,不过也不是没道理。
父辈有着根深蒂固的子子孙孙的概念,这种观念里,女人本身就是从属品,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。
盛夏之初,程殊陪着几个好友去郊外散心,其中一个是慈善义工,他领着程殊他们来到一家孤儿院,变相地找他们化缘。
程殊祖上算不上富贵,可是父亲的一双手艺,加上大哥的银行工作,家里也是吃穿用度不愁,在此之前,她对孤儿院的理解只停留在文字层面的冷酷。
可是眼下瞧见的,却是另一番疾苦。
每一个孩子眼波里都是怯生生的,与其说是孩子,更像一只只流连失所的小畜生,很多孩子多多少少有些残缺,或许这就是被遗弃的初衷。
他们进来之前,几个男士还插科打诨,现在也都换了个神色,戚戚然。
义工朋友一副众生疾苦的老僧模样,劝诸君善心扶助,“程殊,尤其是你啊,你认识那么多富贵有钱的小姐、太太,多找她们募捐募捐啊,善心有善报的。”
“本来还想说,你今天形象光辉了多。可这神神叨叨的理论,还有着欺人宰客的嘴脸,想给你拔高了都难。”程殊睨朋友,转身往后院去了,那间活动室里的孩子太多了,气味也不太好闻,她寻出来透透气。
后院是个自给自足的园地,三分地见方的空间,炎炎灼日之下,瓜果蔬菜都脱水的没精神,程殊拿丝帕扇风,等缓了几口气,不打算逗留脚下了,原路折回去时,却发现木头廊道尽头坐了个小女孩。
对方捧着本书,光脚屈膝坐在廊檐下,见程殊走近,只抬头瞥了眼,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书上。
“你也是这里的孩子”
对方不答话。
“下次穿裙子不要这么坐,内裤会被人瞧见的。”程殊见小丫头还挺有脾气的,存心逗逗她。
果然,小妮子t了t脸,放下了双腿,并掖掖裙角,却始终不说话。
程殊想到刚才在前面园长说很多孩子有先天残疾,当下就存疑,会不会这小丫头不会说话,可是她分明听得见程殊的话。
小丫头穿着件最普通的圆领连衣裙,裙色本身应该是姜黄色的,大概洗得次数多了,有些掉色发白,可是架不住衣服的小主子生得俊俏,尤其是沉默不语地坐着,太过乖巧玲珑。
裙下的一双腿,因着夏天露在外面的缘故,被蚊子咬了很多包,痒得很吧,小女孩一直不着痕迹地在抓。
程殊从包里找出驱蚊水,给她涂,对方先是有些闪躲,程殊勒令的样子很严肃,“别动,我这个驱蚊效果很好的,不信你试试,一抹就不痒了,而且绝对没蚊子叮你了。”
给对方抹伤口的时候,程殊瞧着一双纤瘦见骨的腿,不禁有些心头发酸,“以后再痒都不能随便抓,抓破了,就会留疤,长大后穿裙子就不漂亮了。”
程殊是半跪着的,迎脸就看到了小丫头垂眸不语地望着她,一双不染风尘的眼里,满是星辰。
“你几岁了”
“程殊,我们该走了……”朋友唤程殊走,她这才起身,发现小女孩看的书是安野光雅的《旅之绘本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