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
从那双清澈如明镜的眼眸里,段婉妆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她脸上不容分说的果决,却唯独没有读到他的受伤。
当段婉妆说出这句话时,她的心里是内疚不安的,但性子强硬的她一但遇到正经事,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服软撒娇,只会加剧了自己的傲气,面上镇定有余的要挟他。
嵇玄不动如山,平淡无波的眼里看不出情绪,没有什么表情,只是直直的看着她,仿佛在等她的一个解释。
他很平静,如一座巍峨严峻的山,站在段婉的面前就算不言语,也能让她感受到压力侵袭,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,一种君临天下的气质。
再镇定自若的段婉妆此时也显得有些局促,手指不安的搅在一起,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身影,越发觉得自己混账。
她明明知道的,嵇玄为了复朝这件事情做了多少准备、牺牲了多少,这十几年来的奔波思虑,广招能臣的良苦用心,甚至这几个月内被裴储的不断追杀暗刺,不全都是为了大商辉煌的重现吗?
可如今段婉妆却用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威胁他,让他放弃他二十五年来所坚持的东西。
段婉妆酸涩的撇开眼,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。嵇玄那双明如水的眼里印出的全是她的残酷和狠绝,她心里越发苦涩,眼睛泛酸。
她这么做不为别的,只是回想起了那日飞霜殿夜里,华英醉酒后的真情吐露。
他对大原的呵护,对百姓的爱戴,段婉妆全都看在眼里。他从出生就不被皇家重视,再到后来的被段丞相威胁,失去了深爱的元妻,却也依旧没有自暴自弃,日夜刻苦钻研政要,是个勤恳积极的明君。
她身为华英的妻,尽管她不是自愿的,但这个事实就摆在眼前。
她个性不好,脾气又差,时不时就和华英对着干,做了皇后的这几年来从来没有让他觉得舒心过,如今甚至在私底下帮助着前朝的遗孤复辟。段婉妆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人,更不配做大原百姓的国母,她愧对大原。
她很贪心,既不想让无辜的华英沦为亡国昏君,更不想让嵇玄苦心经营的东西全都付诸东流,所以她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苦思冥想,才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。
大商要复朝段婉妆没有意见,这种事情也不是她一介女流想阻止就能阻止的,她只求嵇玄,不要是他复辟。
只要熬过了华英当朝的这几年,让大原再安稳几年,之后再发生什么事情,她绝对视若无睹,任由世代随着光阴更替。
段婉妆低垂着头,一阵清风扬起,梨花清香悠悠的飘进她的鼻子里,她心中愈发的难过,明眸在片刻间水汽氤氲,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。
嵇玄见状轻轻蹙起了眉头,长臂一捞将她搂进怀里,抬手轻轻蹭了蹭段婉妆的眼下,果不其然,他摸到了一片湿润。
他轻叹一口气,大概是自己逼得太紧了,把这个娇气的小姑娘弄哭了。
他拥紧段婉妆,把下巴搭在她的脑袋上,声音还是那般平平淡淡的,又多了些无可奈何的宠溺:“我答应你,那你告诉我原因可好?”
段婉妆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,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只紧咬牙关不肯哭出声来,埋头在嵇玄炙热的怀中掉泪珠子,企图把自己的狼狈藏起来。
她这般过分的要求,嵇玄还是答应了。
不知哭了多久,段婉妆还是没有抬头,鼻子堵塞后的鼻音十分娇憨,在他怀中闷闷出声:“总归我也是华英名义上的妻子,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,不想再把他逼进绝路。”
自从段婉妆的第一次动心起,她就已经对不起这个可怜的皇帝了。
嵇玄沉默着,他们间的不光彩是无法抹去的,段婉妆的良心不安而惶恐,迫使她做出逃避的决定。
他能够理解,也能够体谅她,所以他也退让了,二十年来日夜坚守的信念,在此时悄然发生了转变。
嵇玄抬起她的下巴,这才看见她那对总是含情的桃花此时眼肿的像个核桃,哪还有勾魂的魔力,无奈又好笑的点点她的额头:“你这样出去,你身边那小丫头还以为我把你怎的了呢。”
段婉妆知道,他说的是周女官。
周女官极其护主,看到她这般摸样真要误会嵇玄,免不了一番横眉竖眼。
段婉妆想到她那咬牙切齿的表情,忍不住破涕而笑,这满脸泪痕又哭又笑的样子,实在是傻里傻气,弄得嵇玄也跟着笑。
天色渐黑,仅有的一丝晚霞余光也渐渐褪去,段婉妆若是再不出去,又要惹人怀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