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姜大人一口一个“皇上”, 又诚惶诚恐地行这般大礼,试场上顿时鸦雀无声。
段贺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 曲秋意身子一颤,手中毛笔掉在画纸上,墨迹糊了一片。考生们则面面相觑,任谁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。
场上已经没人有心思画画了, 反应迅速的当即跪下, 慢半拍的也随大流纷纷跪下。
偌大的学堂里乌压压拜倒一片,齐声道:“参见皇上。”
曲秋意苍白的双唇开阖几下, 最终, 颓然跪倒在人群里。屏风后那道沉静的影子几乎给人泰山压顶般的沉重感,她瞬间手足僵冷,薄唇紧抿,几乎咬出血来。
段贺文官位低, 同样只能行跪礼, 此时手脚膝盖都是软的,也根本站不住。他低着头, 双手止不住颤抖,完全不敢相信皇上居然真的来了!
屏风后的人同姜韬示意苏棠的位置,平淡道:“姜大人去看看, 她带的画笔究竟合不合试场的规矩,可有违反考纪的行为”
尽管姜大人不知发生了什么,也只能连连点头:“遵命。”
他走到苏棠的位置,将大大小小的毫笔仔细察验, 考虑到皇上对这位考生似乎格外关注,留意了一眼木碟上的名字,又将那副刚开始铺色的画作扫视了一遍,目光微微停顿。
构图精巧有大局观,笔触也流利,既有女子的细腻灵巧也不失苍劲厚重,完全令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之手。
姜大人查验完毕,回身作揖,稳重地开口:“回皇上,苏棠所带之物并未违反任何条规。”
跪在地上的段贺文把头埋得更低,脸上仿佛被扇了巴掌般火辣辣的疼。
苏棠在长桌边跪着,听见这话全身顿时一松,不真实的虚无感淹没了她,满室灯火浮在眼前,晃得人眼花缭乱。
今天是什么好日子,居然天降救星了
庆幸的同时,她又被一种诡异的预感包围,这皇上的声音不太自然,好像被刻意压低了……怎么,怎么听起来和方重衣有点像啊
苏棠晃了晃脑袋,眼前眼花缭乱的灯火散去。
她心里自我安慰道:世子和皇上是兄弟,还是亲兄弟,嗓音相似也是正常的,说不定连容貌都像。
一声冷笑从屏风后传出:“若朕没记错……段贺文,你同曲秋意的父亲可是同窗好友倒是一点也不避嫌!”冷玉般嗓音掷地有声,令人胆寒。
段贺文惊得抽气,哆哆嗦嗦道:“臣、臣也不知道这里有相熟之人,臣只是听从宋侍郎的调度来这里监考……对,考务俱是由他来安排的!”
苏棠暗暗嘀咕,这是开始甩锅了
姜韬为官已有三十载,资历比段贺文深得多,一来二去也大致明白来龙去脉。他心中不免感叹,此时段贺文再推卸责任也无用,他,连同那曲姑娘的父亲,头顶的乌纱帽必定是保不住了,这还是最轻的。今日圣上不知怎么的,尤为震怒,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。
“段贺文横行不法,以权徇私,即日起罢免礼部司务一职。至于考务调度由谁负责,有没有包庇偏袒之嫌……涉及此事的官员一个个排查,不可有半点轻忽。”
皇上身边随行的官员和姜大人齐齐拱手:“是。”
苏棠一动不动跪着,心里却松了口气。
真好。
唯一一点遗憾的是……那几只勾线笔坏了,只能将就用别的。她望着被踩烂的笔头,默默叹气。
“笔可是用不成了”屏风后的影子忽然发话。
苏棠一惊,好半天才意识到皇上是在和她问话,摆正了姿势道:“回皇上,是的,不过用其他笔替代也……也可以。”
那影子并未回应,只是又转向姜韬:“她缺的那些,书院中可有”
姜大人忙道:“自然,自然,都是常用的画笔,老臣这就差人去取来。”
皇命如天,没转眼功夫,各色毛笔就蹭蹭被送来了。
但苏棠比刚才更头大,这些画笔比她准备的更齐全不说,还都是崭新的,贵了好几个档次,少说也要三十两银子。
“民女用不起啊……”她愁眉苦脸低声碎念,这皇上估计是一时好心,随口一说道,事后八成也忘记了,谁知道书院会不会找她要钱起码要皇上亲自开口确认这是送的,送的!
那道影子静默着,良久,传出若有似无的低笑。
“无妨。”
苏棠的心宽了一宽,只等皇上开金口说送她了,怎知温润似玉的声音又道:“不过,倘若你真的榜上提名,有机会官拜翰林,这笔银子还是要从俸禄里扣的。”
“……”
苏棠僵住,这什么皇上,怎么如此抠门她不要这笔也可以的啊,这不是强买强卖么
嘴里不自觉抱怨了几句,屏风后随即传出声音:“你说什么”
她一个激灵,赶紧道:“民女说,多谢皇上的恩典和鼓励,民女一定努力考取,回报皇恩。”
“嗯。”影子淡淡应了一声,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。</p>
跪在一旁的曲秋意心绪翻腾,怨恨不已。这皇上分明是留意上苏棠了,刚才说不定就是在打趣逗弄她呢。曲秋意容貌出众,从小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,因此心气比旁的小姐妹都盛些,看不上那些来求娶的平庸男子,一心只想嫁与世间最尊贵的男人。也是为了能有面圣的机会,才参与了这次的选考。可在苏棠面前,她心中头一回滋生了妒意,身上的光彩仿佛都被吸走了,那般明艳把自己衬得和白纸一样苍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