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雩想了想,复直起身,放开温太后往前走了两步,带笑的声音递过来,“他好呀,他就像是这世上,最后剩下的一个干干净净的人。”
到晌午,日头盛了,温太后回到殿中的清凉阁,却听人报说:“娘娘,王常侍已候您多时了。”
王全温太后眼神深了深,连忙整理衣冠,快步往待客的殿上走去。
中常侍王全,伺候过三朝皇帝,见过无数的大世面,而自己兀自屹立不倒,始终是这宫中离天最近的人。如今他年纪已很大了,耳聋眼花背驼,但据说小官家也还是喜欢他,总要让他在自己身边。
温晓容认为这样的人,该是无门无派的,所以她没有想过去拉拢王全。
王全伛偻着身子,先朝温晓容行礼,骇得后者连忙伸手去扶。老宦官的身上似散发着一股衰老的臭味,但眼神里却透出审视的精光,叫温晓容很不自在。
她请王全坐,王全不坐,只弓着身道:“奴只是来传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”温晓容不由得身子前倾,专注问道。
“太子的那个乳母,姓鲁的那位,听闻当初是由太后您举荐入宫的。多年以来,抚育太子,功劳甚著,这也是有目共睹。”王全先是说了很多赞扬鲁阿姊的话,最后乃辞锋一转,“但她毕竟出身寒微,总让她陪着官家,难免给官家教出些市井习气……”
温晓容听着听着,琢磨出一点什么来:“她给官家教了什么了”
“市井妇人,便喜欢乱嚼舌根。”王全眯着眼,慨然地道,“然则天家的人伦大序,哪里是可以轻言议论的呢!”
温晓容震了一震,脸色苍白,“哀家……哀家晓得了。”
“其实此事,也不需太后出面。”王全又回复了恭恭敬敬的神色,“老奴是怕您心里过不去,还要怪责官家,所以先来同您通个气。其实那鲁阿姊若能检点一些,因官家已熟悉了她,也不必对她做什么的。”
“不不,”温晓容忙道,“该罚还是要罚,要罚。”
王全满意地笑了,但怎么罚,他是不会自己决定的。温晓容知道这是逼她来做决定,但没有法子,王全去后,她便召来了鲁阿姊,一通好骂。
“哀家让你说,是让你小心翼翼、不出声气地说,让官家去恨该恨的人——不是让你漫天地张扬!”她怒道,“王全那老东西来永宁宫一顿声东击西,让哀家的脸面都丢尽了!”
鲁阿姊跪在地心,瑟瑟发抖,“天可怜见……我真的是四下无人时才会同官家说,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,我晓得轻重的啊,太后!”说着说着,涕泗横流,“太后明鉴!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的,忠心耿耿!”
温晓容再不想听,径自道:“滚!”
这一个“滚”字暧昧不明,叫鲁阿姊不知该“滚”往何处,不敢回嘉福殿,便只能揣着无限的恐慌在宫中游荡,六神无主间,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往日的东宫去。
是夜,皇帝乳母鲁氏失足坠于东宫莲花池。
夜色已深了。
显阳宫中,秦束端坐妆镜之前,一一除去了簪珥,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,久久无言。
“七月十四将近了,”阿摇一边给她梳头,一边搜刮着话题道,“小娘子可想好送什么礼了”
“没有。”秦束低低地回答。
阿摇挤着眼睛道:“不如过几日我去打听打听,长公主那边要送什么礼——我们一定要压过她一头去!”
秦束失笑,“这又何必。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送他的了。”
安身立命,荣华富贵,他已全部拥有。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送他的了。
而她吩咐他去做的事情,他却一件件全都做得极好,做得尽善尽美,做得天衣无缝。她知道他正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手掌心。
“娘子。”阿援在帘外细声禀报,“东宫消息,道鲁阿姊落水死了。”
一句本来很是惊悚的话,偏偏说者平静,听者从容,夜色之中,幽幽的炉烟仍是盘旋着上升,一个仆妇的死,似连一丝风都不曾惊动。秦束摆弄着镜台上的琉璃片,半晌,淡淡地开口:“她去东宫做什么”
“不知,据说她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,好像是无意中走到东宫去的。”
“也是个可怜人。”秦束无感情地笑了笑。
乳养官家又如何,这世界,不是靠情分就能守住一切的。
秦束转头对阿援道:“她既死了,便让王全放手给官家身边安排人吧。再给他送一份礼。”
偏是对这些人送礼,她全然不会迷茫的。